【修文】豢养
9.
赤司回来的时候,黛千寻睁着眼,像是有了点精神,一见赤司就提出申请:“我能明天洗吗?”
“又不是为我,干嘛还打报告?”赤司好笑,“累成这样,怎么还不睡?”
“紧张啊,”黛千寻的玩世不恭又被找了回来,“身边有人,难免紧张。”
赤司笑了笑:“那你可得好好习惯习惯。”拿起方才那本书:“你先睡,我看会儿。”
“在看哪篇?”黛千寻问。
“随便翻的……我看看,土神和狐狸,看过吗?”
“没看过……能念念吗?”
赤司看了他一眼,眼睛倒是又闭上了。他只好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念了起来。
黛千寻把眼睛睁开一小条缝,台灯的余光所及之处,都笼上一层薄薄的光雾。赤司的声音就像是这光似的,轻轻地拍打在黛千寻的眼皮上,带来久违的困倦。
赤司念完一段,扭头一看,黛千寻已经睡着了。他把书页合上,拧暗了台灯。
“几点了?”黛千寻醒来的时候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不用说,床的另一半是空的,黛千寻动了动腿,难以言说的酸痛让他咬了咬牙。
真是老了。黛千寻不由得想,一场运动都能让他到现在还跟病猫似的卧床不起。黛千寻又试着抬了抬腿,其实也不算太坏,他咬牙爬起,抓起丢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一觉睡到中午,真是破了历史记录。
他没什么要紧事要做,睡掉一个上午更算不得什么。黛千寻抓着睡袍,胡乱穿上,别的不说,还是先洗个澡,重新做人吧。
澡洗到一半,手机又响。黛千寻顶着满头泡泡接起,还以为是赤司,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却又让他皱眉:“黛千寻,买卖不成情义在,别告诉我,你现在连义都没有了。”
“我又没说不去。”黛千寻拧开花洒,“我洗澡呢。”
相田噎住,顿了几秒才道:“那你准时来。”便挂掉了电话。
相田丽子今天结婚。兜头冲下的热水让黛千寻闭上了双眼,连她也结婚了。真是个聪明人,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相田结婚执着地邀他,黛千寻不算很能理解。毕竟以往他们关系不算好。婚礼这种场合,就算需要海量群演,那也不缺他一个。
他关了花洒,擦干了身体,吹了头发,裹着浴袍回了房间。
要是不去,后面还不知要遭多少电话连环杀,倒不如乖乖从命,还省事些。
何况赤司留了条子,说今晚不来。
黛千寻乐得解放,就算赤司今晚来了,他也没法伺候——难道还真要兑现那句玩笑话?
可他想着就忍不住乐了:有什么差别?卖身的不同方式而已,哪用分那么多高低贵贱。
“今天会逛久一点,你先回去吧。”黛千寻抬手看看表,“我会提前十五分钟打给你。”
还是不太想让赤司知道自己的行踪,便叫罗宾把自己送到常去的那家大型书店。
罗宾点点头,把车开远。
黛千寻把脸埋进羊绒围巾里,冒着风拐进了另一条街。
夜幕下的城市,流光溢彩的灯火缀连成线,黑色的底调犹如深渊,吞噬着欲望、仇恨与希望。
黛千寻竖起毛呢外套的领子,小路不好走,但是风小些。他急急赶路,不时回头看一看,下一个路口,便彻底消失。
秀德最富丽堂皇的酒店门口,黛千寻从怀里掏出那张烫金的邀请函。
大堂迎宾的新婚夫妻被摄影师和不知哪来的记者围个水泄不通。黛千寻对上相田的眼神,打了个招呼,将厚厚的礼金递给前台油头粉面的小弟。
是生面孔,眼神里满是对黛千寻身份的猜疑。黛千寻淡淡地笑了一笑,被引到了“新娘亲友”的阵营。
宴请的宾客足足坐了一百来桌,声势浩大。秀德、诚凛的自家人本就不少,受过重创之后又急速扩张,硬生生把自己撑成一块注水猪肉。相田的夫婿意外的不是帮派人士,却也是有头有脸的某位新贵,黛千寻只觉得眼熟,大约是在某家新闻上见过这位不太显瘦的年轻公子。
“真的是你!”男人绕过人群,挤到黛千寻面前,强势地和他碰了杯。
眯眼,狐狸般的笑脸,再熟悉不过的“老朋友”。
“今吉前辈。怎么,好像变胖了不少,看来过得很滋润。”黛千寻笑着打量,“你家那位呢?”
“忙着呢,自家大小姐结婚,诚凛的人哪能安生吃饭?”今吉象征性地喝了口酒,“最近在哪高就?”
“要饭。”黛千寻耸了耸肩,见今吉不解,才又解释,“在朋友家住着。”
今吉笑笑:“看来你这朋友来头不小,秀德的小庙都快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不好意思,志气太小。”黛千寻仰头饮尽了酒,像是想起了什么,“前些天那事儿是你的杰作吧?都那么久了,你家宝贝儿不过伤了一条腿,至于把人当菜切吗……”
今吉扯了扯嘴角:“动了我的人,这是最轻的下场。还是那么不饶人啊你……”他笑了笑,“要是哪一天得罪了你朋友,秀德还欢迎你。”
黛千寻笑了:“不客气。多谢关心。”
黛千寻坐在人群中,听着琐碎的八卦,优雅的寒暄和粗鄙的调笑。
背景乐一首接一首,看场面倒是一派欢乐祥和。
桃井是今晚的司仪,美艳如初,只是刻意打扮得低调了许多,免得夺去新娘的光辉——从这一点上看,桃井对相田,也可称得上是真爱。只不过,黛千寻原以为,相田结婚,她好歹也要做个伴娘。虽然她们之间,也难以用“闺蜜”一语概之。
大抵所有的婚宴都是这样的。
走完俗套的程序,仪式结束后,然后是无聊的吃饭,喝酒。
有心的,也会端着酒杯揣着烟,和新贵们攀攀关系,强行换张名片,日后也好照应。
无心如黛千寻,看见几个旧人,不咸不淡地聊几句,只为了传递“我还没死”的简单消息。
——也许相田请他来的意义,还真的就是来做个群众演员。
哪怕他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并不属于这里。
酒场如战场,当同桌的几个酒疯子开始拼酒时,黛千寻抓着机会去了卫生间,好几个抱着马桶狂呕的,吐得昏天暗地感人肺腑;当然也有性急的,把他人婚宴当成了猎艳场,黛千寻瞥见一只女人的高跟鞋丢在外面,隔间的门锁着,传出不雅的声响。
也不嫌脏。
黛千寻捏着鼻子走了出去,安全出口直通阳台,想也没想便推开了门。
抽着烟的女人听到声响猛地回头,见是他,语气又温和了点:“不去玩?”
“最近一天几根?或者说,几包?”黛千寻皱着眉挥了挥,他最受不了的一点,就是这帮家伙,嗜烟如命。
“烦。”桃井手腕轻抖,烟灰带着火星坠地,“你以前可没这么啰嗦。”
“我说过我讨厌烟味。”
“我先来的,我说了算。”桃井瞥了他一眼,“我现在心情可糟得很。”
“这么生气。”黛千寻冲着夜空笑了笑,“你也结一个啊。”
“我?跟谁?”桃井吸烟的样子和相田很像,又狠又急。话说回来,她那些臭毛病差不多也都是相田带出来的。
一个名字差点冒出,黛千寻急忙狠狠咽下。无论什么时候,这个女人的底线都不可触碰。
他可不想让自己死得太难看。
“爱情是一回事,婚姻是一回事。”黛千寻说,“烟鬼,如果求不到别人来爱你,至少先爱一下自己吧?”
“看来你的总裁对你相当不错啊,对爱情都有了这么深刻的见解。”桃井吞云吐雾,“今晚出来跟你家亲爱的说了没?可别让人把我的地盘给抄了。”
“怎么可能?”
“怎么不能。”桃井指了指外面,“看在我们曾经共事的份上……下去吧,可别在我的地盘上打起来。”
黛千寻只往外看了一眼,急忙下楼。
“怎么回事?”他认得为首的那几个,清一色的黑西装大背头,个子最高的那个,常年一副墨镜,脸上一道长疤。
“黛先生。”见到了人,长疤一见黛千寻,手一摆,后面几人立即收了手,“赤司先生请您回去。”
银灰色的雷克萨斯停在不远处,黛千寻叹了口气:“知道了。”
几人让出一条道路,黛千寻往前跨出几步,扭头冲那几个小弟:“冒犯了,对不住。”
守在外面的小弟都是这一两年才入的组,没一个知道黛千寻什么背景。本来沾着老大的光在外面吃喝打牌好不快活,几个黑西装一搅和,还伤了几个兄弟,心情一点都不美丽。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张着嘴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等人走远了,才回过神来打听,除了上头那几个老大,还有谁能带着那么多保镖出来走动。
“赤司先生……在家?”黛千寻憋了半天,才问了一句。
开车的是格雷。后面的那辆车还跟着黑西装们,一个个严阵以待,规格堪比运钞车。黛千寻只觉得气氛沉闷,车开了一半发现外套还落在桃井那儿,也没勇气让格雷折回去拿。
“您到家就知道了。”
黛千寻往后一靠,想着自己在赤司手上大约会有几种死法。
“去哪了?”赤司在客厅里,手里翻着的是今天的报纸。
“一个朋友的婚宴。”黛千寻站在门口,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赤司放下报纸:“我不知道你还有朋友。”
“那我岂不是太失败。”黛千寻知道赤司大约还气着,语气就矮了下去,“对不起,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忘了跟你说。”
赤司合上报纸,脸上是淡淡的笑:“该说对不起的好像应该是我。我们黛先生很忙,以后我也要打电话预约了。”
黛千寻不知该怎么答。赤司这哪是道歉,分明就是要他进一步承认错误。
“对不起。”黛千寻低着头,“没有下回。”
令人窒息的沉默。空荡荡的客厅里,人都不知哪儿去了。黛千寻闭了闭眼,又继续:“您要怎么惩罚?如果能让您消气,做什么,我都愿意。”
赤司闻言沉默,过了一会儿,从沙发上站起身:“那上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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