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养
11.
山田主任透过厚厚的眼镜片，打量着前来报到的青年。
穿得倒是一表人才。再一看简历，学历——高中？读书时成绩不算太好，文科成绩倒是不错。后面的履历一片空白？这么长时间干什么去了？老头子脑子里一片问号，却一句也不敢乱问。
偏偏人事部的西冈正没眼力见地跟女职员聊天打情骂俏——成何体统！
“咳咳，嗯——”山田把简历放下，目光又在黛千寻身上扫了一遍，“为什么要来我们编辑部？”
“因为我喜欢，高中时我就一直想从事这份工作。”黛千寻暗想，总不能说他的金主非要让他找个工作吧？
西冈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啊，黛先生在编辑出版方面很有天赋……”
天赋个屁！
山田强压住不满。
早就听说上面时不时就会有空降兵，不过都是一些油水多的部门，他们搞编辑出版的，相比之下可算是清水衙门。这年头，人人都是奔着好处去的，谁还来他们这儿自讨苦吃呢？
还是这里，有他们看不见的油水？
眼前这个叫黛千寻的，差不多就是传说中的空降兵了。山田老头最讨厌八卦，但消息也多多少少传到他耳朵里，赤司总裁这回不走寻常路，据说喜欢上个搞文艺的，上回还来这儿直接拉走一批样书，倒是省钱省力。
“你就去那个空位置吧。”山田心知这只是走个过场，他没有拒绝的份。“山下，带他熟悉一下环境。”
一个乱糟糟的脑袋从书堆里探出来：“哎！”
山下是个年轻热情的小伙子，带着黛千寻转了一圈，又对他的衣着好奇：“千寻哥，你家很有钱？这身好像不便宜啊？”
“啊，”黛千寻说，“头一次到大公司来，不穿得正式点怎么行？明天可就不这么穿了。叫我哥我可担待不起，按理说，我还是你的晚辈。”
“山田主任说了，你很厉害。”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山下语气倒是挺认真。“这就差不多是我们编辑部的范围了。楼上是开发部，财务部，楼下是后勤部……我给你找份总览图啊。”
“一会儿一起吃饭？”黛千寻接过山下递来的楼层示意图，餐厅，五层。
“好啊！待会儿叫上留美子他们，我们编辑部人都很好的，你别担心，我们很快就会熟起来的。”山下又贴心地补充。
黛千寻笑着点了点头。
编辑部年轻人多，到底还是比较好相处，对黛千寻莫名其妙的学历和入职也没再多问。山田怕黛千寻不自在，丢了个简单任务让他做，也不规定时间。蹉跎半日，午饭时间到，几个人呼朋引伴，去餐厅吃饭。
“山田主任可真是，一整天也没个笑脸。”伸着懒腰的女孩子叹了口气，“今天多亏有帅哥来，不然可真是down到了极点——”
帅哥？整个上午办公室连只苍蝇都不曾飞来过。黛千寻讶异地冲山下看了一眼，山下腼腆冲他一笑：没错，说的就是你。
大约在这边工作是比较无聊的，而男同事们基本放飞了自我，所以黛千寻这样难得穿着正式的，也就成了帅哥。方才伸懒腰的女孩子就是山下所说的留美子，齐肩短发，粉蓝色套装，非常典型的都市OL，看上去年纪不大，举手投足间还有些稚气。另一个叫高川的女孩子，相比之下文静了许多，浑身书卷气，穿着也不像职员，倒像是来实习的学生，做事却相当老到。山下和尾田关系好，大学时代就是同学。
几个人年龄相仿，平时工作本来就有些压抑，于是一出办公室，几个人话就多了起来。
就光是等电梯这一小段时间，居然也说了一箩筐。
从山田主任的地中海，到最近新出的书，到餐厅推出的甜品，经过唇舌加工，都能成为头版头条。
“电梯来了。”山下叫了一声，等电梯门打开，叽叽喳喳的留美子顿了一下，缩在后面顿时文静了起来。
“赤司先生。”山下的脸上又迅速浮起笑容，往电梯里一跨，又冲其他几个人，“你们进来啊。”
黛千寻只好跟着走了进来，强行装文静的其他几人苦不堪言，山下正准备按楼层，发现餐厅那层已经亮着，只好缩回了手。
对有些人来说，如果和大老板共搭电梯，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对有些人来说，那就是炼狱和修罗场。对编辑部的这几位，显然都是后者。
“这么迟才吃饭？”赤司开了口，也不知道是对谁说，或许是对所有人说。
高川和留美子早就噤若寒蝉，脑子还留在电梯外；山下和尾田一时没反应过来，黛千寻只好硬着头皮接茬：“嗯，您也没吃？”
“听说餐厅最近改良了，过去看看。”赤司笑了笑，“你们要是觉得有什么不好的，直接在网站上留言。”
这回大家都跟回过神似的，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感谢公司的电梯运行速度飞快，电梯门像两片闸刀似的拉开，才结束了这次尬聊。
几人默默地等赤司先出了电梯，等电梯门都快关上了，才又回了神一般走了出来。
“我大概是做了个梦。”留美子抓着山下的手臂，“你快叫醒我，刚才那个不是总裁大人。”
“我也需要有人叫醒。”山下一脸蒙圈，“我在这上班三年了，都没见过真人啊。”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黛千寻伸手在山下面前晃了晃，“喂喂，醒了吗？”
“醒了醒了。”山下回魂，“没见过总裁，难道还没看新闻报纸吗？再说了，我们最近忙着筹划的名人传记书系，就有咱们总裁的……”
自己给自己出传记？黛千寻一听笑了，有钱人的脸皮还真不是一般地厚，才活几岁就张罗着给自己歌功颂德。到时候一定要好好拜读一番，看看这牛皮是个什么吹法。
“这个传记书系，你不提还好，一提我就头疼。”面碗里的热汤把尾田的酒瓶底眼镜熏得一片雾气蒸腾，他摘下眼镜，从兜里摸出干净不了多少的镜布擦了擦，又重新戴上，“现在的作家都牛逼得跟什么似的，说好年中交稿，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连个初稿都没拿出来……刚给人打电话，得，直接关机！”
“谁叫你摊上的是大牌啊？”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高川接了茬，“总没我的惨。好不容易写的稿子，刚交上来人就出了事，这下好了，白写。我能怎么办，夹在中间两头受气。”
“还不是山田主任想打开销路，触碰点热点题材。”尾田摇摇头，“我看啊，这热点轻易碰不得，碰好了鸡犬升天，碰不好，那可真是鸡飞狗跳！”
黛千寻静静地听着，他对这块毕竟还不熟，但传记书系他还是有接触的——前段时间赤司给他打包送来的那堆书里，就有不少传记样本，涉及各行各业精英，眼下已出了第一批，回头是得好好翻翻，不然同事吐槽的槽点都get不到。
几人叽叽喳喳，食物消灭得也快。黛千寻知道得不算多，于是也就礼貌地听着，过了会儿便觉得无趣。
他摸出手机，赤司的短信跟了进来：“饭菜不好吃？”
黛千寻莫名其妙：“没有。为什么这么说？”
“那大概就是你的同事太吵。”赤司又回，“看你吃得不多。”
黛千寻四处张望一下，赤司正坐在楼上某处隐蔽的角落，像是知道黛千寻会找过来似的，笑着冲他挥了一下手。
居然喜欢玩这样的游戏。黛千寻也笑了：“挺好吃的，同事们……很热情。”
“不喜欢的话可以帮你换个岗位。”
“……还以为你会说会炒掉几个。”
“我可不是昏君。能为我赚钱，干嘛要炒？”
“您可真是英明。”赤司没再回消息，黛千寻把手机收了起来。
同事们的对话进行到哪里，黛千寻没有精力再去跟上。只觉得这个餐厅，别的不说，从落地窗洒进来的阳光确实令人心满意足。
似乎这样也不错。没来由地冒出这样的念头。
黛千寻笑了笑。
真是危险。
回办公室的路上再没遇见赤司。黛千寻倒不觉得失落，同事们各自回位打起了瞌睡，可终于算是安静了下来。
黛千寻靠在转椅上闭了会儿眼睛，心里却还是有些糟乱，于是干脆打开电脑，插上优盘，将公司文件逐一导入，跳跃的字码犹如精灵，令人眼花缭乱。
名人传记书系，黛千寻点开文档，眯着眼睛看了起来。
出版业式微的今天，赤司财阀名下的红叶书店在图书市场上依然占据较大的份额，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借着去年颇为成功的世界童话书系的东风，今年推出的名人传记书系更是杂糅经典与潮流双重元素，不仅重版诸多名人传记，也邀请了国内外知名作家，以行业为划分依据，推出五十位国内外名人传记。尾田所谓“触碰热点”，指的就是这。
然而，活人终究没死人好办，活人事多，策划风险自然也不小。从策划到撰写再到最后编辑出版，周期漫长，谁都没法预计，在哪个关卡，会出什么问题。
黛千寻拖着鼠标往下拉着预计名单。第一批样书已出，打算年后投入市场，目前宣传做得是铺天盖地。这一批的主题是体育明星，打头阵的便是最近风头正盛的花滑王子。黛千寻端起桌上的茶杯，眼神顺着名单往下滑，第二批是商业新秀，赤司大言不惭地位列其中，黛千寻好笑地看着与他并列的那几个名字，熟人不少，真不知道，这些大活人的传记写出来，又有几分真假。
“黛。”山下乱糟糟的脑袋又从书堆中探出来，“不午睡？”
“什么事？”黛千寻关掉页面，抬眼看了下墙上的时钟，还没到上班时间。
“你来。”山下神秘地冲他招招手，黛千寻只好起身，跟着人走了出去。
“什么事，这么神秘？”黛千寻跟着山下走到外廊。
“是这样，下午，我得去催稿。”山下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一支烟，也不急着点，就夹在手上，“你虽然现在还没有负责的作家，但一块儿去，有个经验也好。”
山下虽说年纪比他小，但好歹也算是公司的前辈。黛千寻点头：“好，我知道了。”
“跟人约了三点，我们可以慢点过去。”山下有人壮胆，心情莫名愉快了许多，把烟点着了，特别愉悦地抽了一口，慢条斯理地喷出一团烟雾，“我们要去见的，是个非常有名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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