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文】豢养
6.
大公司有大公司的好处。大老板言出必行，诺言隔天就悉数兑现。
赤司带他到了休闲区，随意一指：“这些你随便用，没人拦你。”
黛千寻笑了：“我一个外人，会不会太招摇了？”
赤司没时间与他调侃：“我先走了，好好玩。”
确实没什么人拦他。赤司特意送他到这儿，无非就是想让大家认认脸，这里的人都太擅长识人眼色，黛千寻现在就差在额头上写着“赤司专属”，找他的麻烦，那简直是不嫌事多。
黛千寻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这个时间点，正是资本家们最勤恳剥削劳动人民的时候，偌大的健身房，全被黛千寻一人独占。黛千寻乐得享受，以前在秀德，哪个时间点去健身房都有人，偏偏又疏于打扫，天气一热，那滋味简直不要太酸爽。
黛千寻点开了跑步机。这里条件实在好太多，黛千寻脱了外套，跳上跑步机，将时速调到十公里。
平心而论他不是运动的狂热爱好者，只不过沉迷于心跳加速、神经兴奋的快感，黛千寻粗重地喘了几口气，浑身冒汗，他看着黑色玻璃映出自己的模样，心里暗想，要是十八岁那年不曾遭遇那场意外，或许他现在也能享受大公司普通员工的一份优待？
可那毕竟是假设，黛千寻调慢跑步机的时速，改为快走。他抹了抹头上的汗珠，要是人生没有意外，他现在，应该是没有意外地在加班了。
那他还算过得自在。
黛千寻不明所以地笑完，发现背后站着个陌生的青年。
“你是我们公司的？以前没见过你。”青年上了黛千寻旁边那台跑步机，看了看黛千寻的速度，有些轻蔑地笑了笑：“累了？”
“嗯。”黛千寻懒得和他多说，只抬了抬眼皮。这小子身上有股莫名的傲气，普通员工？这时候不应该为老板奉献青春创造价值么？
“你是新来的？”青年又问。
黛千寻按停了跑步机，看了他一眼：“算是吧。”准备到另一个地方去。
他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太多，尤其这个看上去还相当八卦。偏偏这小子像跟屁虫似的又黏上来：“哎，你哪个部门的？”
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玩了？黛千寻头大，干脆弃了机械，拎着包准备冲个澡后就走人。
那人见数次挑话失败，干脆也跳了下来：“你就是传闻中老板的新宠？”
这是个找茬的，黛千寻想。
他站定，扭头看向对方，似笑非笑：“既然知道了，还问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别生气嘛。”青年走上来，亲昵地拍了拍黛千寻的肩，“按理说，咱们还算半个同行。”
黛千寻压住眼底的惊讶：“你也是？”
“确切地说，曾经是。”青年爽朗地笑，对此毫不避讳，“赤司倒是个不错的情人，英俊多金，又大方……话说回来，你不觉得，咱俩长得有点像吗？”
这话说得就有点冒犯人了。不过事实上，确实是。
青年离得他近，个头与他差不多。黛千寻也干脆就近观察起他的模样——这张脸倒是挺有做小白脸的资格。线条柔和，下颔处线条微微有些刚毅，尤其那双眼睛，要不是现在的神情充满戏谑让人不快，也可称得上是好看。
“我走了。”黛千寻往后退了一步，“祝你玩得愉快。”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青年微笑着说。
“重要吗？”黛千寻扬起了嘴角。
“你和我不一样。”青年说，“我叫西冈一郎——你可是赤司先生带进来的第一个身边人。”
“那你呢？”黛千寻莫名其妙。
西冈哈哈笑了两声：“我？我本来就是这里的人。你要想知道，以后我可以慢慢告诉你……你还没告诉我的名字。”
黛千寻只觉得西冈这人烦不胜烦：“黛千寻。我走了。”
“随时找我玩。”西冈挥了挥手，黛千寻想不出自己和此人还会有什么交集，提着东西就进了淋浴室。
运动完洗了热水澡，让原本憋了许久的烦闷都随着热水流逝。不一会儿，多嘴多舌的赤司前情人也跟了进来，黛千寻不得不速战速决，他不怕西冈，就是觉得和这人相处，实在麻烦得很。
八卦不是什么好习惯，黛千寻想。有时候知道得越多，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原本计划好的健身计划进行得不算完美，这让黛千寻有些不满。出了健身房，他在自助机前买了袋坚果，地下一层出奇的宽敞，刚才还发现有个游泳池，只可惜不是露天，不然开个泳装party也是极好的。
以前在秀德，也不是没动过这样的歪脑筋。桃井是万里挑一的美人，不仅脸蛋甜美，身材也是一流。虽然是他们的顶头老大，但工作归工作，欣赏美人可是所有男人的天性。只可惜一朵名花早就有主，他们也就落个欣赏垂涎的份儿。
黛千寻胡思乱想着，进了电梯。
赤司财阀就是大写的壕。黛千寻嘴角抽搐地看着电梯间里足以让人患有密集恐惧症的楼层按钮，想了想，还是不去打扰赤司，到了一层，出了大楼，罗宾倒是尽忠职守，没让他扑个空。
“回家？”罗宾问。
“嗯。”黛千寻疲惫地往后一靠，“希望特蕾莎有做晚饭。”
罗宾笑笑，把车开出停车场。车开出好远，他才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罗宾先生，之前像我这样的有几个？”
罗宾先生开车开得稳，听到黛千寻的问话，也只是将车往前开出了一小段，才回：“您这样特别的，也就您一个而已。”
老狐狸！果然跟在赤司身边久了，个个嘴上抹油，说话也是个顶个的会避重就轻。
黛千寻不理会罗宾的奉承：“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别担心，我不是怨妇。”
罗宾背对着黛千寻笑了：“黛先生，您知道我们从不在背后议论赤司先生。”顿了顿，又说，“您相信我，您这样特别的，也是独一个。”
黛千寻碰了一鼻子灰，只好作罢。就连自己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都觉得好笑，莫不是被刚才那个不速之客将了一军，现在自乱阵脚？太有趣了，黛千寻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
赤司，果然有过很多人。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大呼小叫的新鲜事。黛千寻早就做好心理建设，他能和赤司再有交集，就已经是个意外，这样居心暧昧的探听，倒真是显得他有些得寸进尺。
人烦躁的时候，特别需要一顿温暖的晚饭。如果这顿晚饭刚好可口，那就再好不过。
特蕾莎的晚餐满足了黛千寻的一切需求，就是分量有点少。
“先生说您在减肥。”特蕾莎善意地解释，“您要是觉得不够，我再——”
“没关系。”黛千寻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减你个大头肥！他只是随口说了那么一句，赤司居然还当了真。当真就算了，这样不打招呼就断了他后路的做法实在让黛千寻尴尬。他摸摸肚子，算了，说好的重新拥有八……六块腹肌，可不能让誓言就这么夭折在脂肪里。
没吃饱这件事终究是让他有些闷闷不乐的。黛千寻等着特蕾莎把餐盘收起，等了好半天，餐后的甜点也没了——特蕾莎真是太听话了！黛千寻有些失落，但也不好开口提要求，只好安慰自己，不必只关心充饥的食粮，作为一个有追求的男人……黛千寻无奈地伸了个懒腰，准备从餐厅撤离。
摆在桌面上的手机嗡嗡一震，黛千寻拿起一看，未知号码。
手机狠狠扣在桌面上的声音不小。特蕾莎小心翼翼地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只看见黛千寻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
照片拍得真丑。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也许是他太苛刻了。偷拍往往讲求的是时机，能捉到人就已经不错，根本没那闲心思关心颜值还原的问题。
时间应该是今天下午，他从赤司公司里出来的时候。
有人盯着他。
黛千寻看着拍得称不上是还原的照片，有些头疼地眯了眯眼，他不喜欢这样不痛不痒地骚扰，就像落在饭碗边的苍蝇，没来由地让人觉得恶心。
秀德混了这么多年，从默默无闻的小帮派到称霸一方的多栖巨头，在一些事情的处理上，还是显得那么小器。
黛千寻捏着手机上了楼，走廊上的感应灯逐个亮起，暖黄色的灯光温柔地照在他有些消瘦的肩上。
像落了一层薄薄的雾。
黛千寻又看了看那条信息，把手机揣进兜里，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双手用力地搓了搓脸。
水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包里，东西不算多。黛千寻从橱柜深处把包拎出来，坐在床边，拉开了有些坏的拉锁。
除了刚来这里的那天，他把包里换洗的衣物取出来外，黛千寻还没再碰过这个包。赤司给他的东西不少，买了几套衣服，书也是成箱地买，对，还陪他挤了一回漫展——钱能买来的东西总是不少，黛千寻现在的身外之物较之于从前，不知翻了多少倍。
他拉开有些坏的拉锁，从包里拿出一支匕首。鞘壳呈墨黑色，因为常擦拭，并不显陈旧。又掏出一个封面有些磨损的笔记本。巴掌大小，看上去没什么特别。
他的所有家当，除了那身蔽体的衣物，就是这些不能吃不能穿的玩意儿。
他又翻了翻，从一个暗红色的绒布袋里，摸出一个冰凉的，小小的陶笛。
并不奇怪。
黛千寻有这样的习惯，有事没事，大事小事都爱写上几笔，桃井以前戏称他是黑帮里最后的文人，连带上他爱买书看书的习惯，在秀德里也算得上是独一无二。
倒不是说那些人都是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弟，恰恰相反，这年头好像黑帮也得混个文凭似的，不管真假，一个两个都去拿了个学士硕士回来——尽管谈吐作风和这头衔根本不搭。桃井曾开玩笑似的拿着组里的名校录取通知书，说要去印一副扑克牌。
黛千寻没上过大学，年轻时到底是羡慕的，也想过要是有个机会重新上个学也好，不过因为各种原因放弃了。现在年纪大了，也渐渐断了念想，不越活越文盲，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读点什么，留下点什么，便是他聊以自我安慰的证据。
从离开家的那一年——或者说失去家的那一年，黛千寻开始有了第一个笔记本。
到今年为止，应该有十三个了。只可惜三年前随着他被抛弃，他在秀德的一切也被悉数收回。
黛千寻笑了笑，是不是该庆幸，他的记忆力足够好。
那些值得记下的，不仅被他重新誊抄在新本子上，更深深镌刻在他的脑海里。
扯开本子的金属搭扣，前尘往事一并复活。
也难怪，如果他是桃井，也绝不会放过黛千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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