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养
39.
最近欲求有些旺盛，于是不知餍足地索取与馈赠。谈话容易发生争执，可做爱却不会。他们在这方面很契合，对彼此的习惯与爱好也熟悉，总能在这方面得到满足。明明应该感到疲倦，却又颤抖着再次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人总是这样，容易逃避问题。越愉快，越是会让自己假装忘记。可是愉快过后，热潮退去，该来的还是会来。黛千寻把脸埋进被单里，想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享受当下——电流般的快感蹿遍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呼吸急促，眼里就要落泪。
抬起手臂，张开手指，对着灯光看了一会儿，又放了下来。
沉默了许久，黛千寻还是开口：“等你订婚以后……”
“像现在这样，不好吗？”赤司看着他，语气也没了先前那般急切，“铃木不会有什么意见。你还是可以住在那里，想找我随时可以找我，有时间了我们就出去旅游，上回给你的那份礼物，你闲的时候可以想想去哪里。”
黛千寻枕着手臂，语气轻松：“那和现在有什么不同？”
不同还是有的。
世俗的场合很多，礼节也不少。尤其是对赤司这样的人来说，差不多占了他生命的绝大部分。以前他是戏台上的主角，现在又多了铃木这个陪演。平日里倒还好，等到逢年过节境况尤甚，更别提他们必定会以某种方法要一个孩子。
他要演的不仅是一个新郎，更是一个丈夫，甚至一个父亲。
其实他早就说过。赤司是太多人的。他早就被分成了千八百份，黛千寻能拿到的，就那么一点点。
自以为聪明，结果还是不够聪明。
黛千寻不是个非要把情人栓在身边的人，他不需要那种可笑的安全感。也从不会因为某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来衡量赤司究竟爱不爱、或者有多爱他。
只是不甘。不甘自己步步走歪，不甘一不小心动了感情，更不甘他只能这样不爽着，他无力改变，因为就连赤司也无力改变。
他知道，赤司永远不会属于他。
而赤司，沉默半天，还是没有给出一句有力的安慰。
赤司在黛千寻这儿必定是开心的，黛千寻也开玩笑地问过赤司究竟把他当成什么样的存在。结果对方认真地想了半天说是容器，黛千寻一开始还以为对方在嘲笑他在床上的地位，后来想想又绝非如此。
戴久了面具，披惯了戏服，就连睡梦中也不肯卸下防备。这一切在遇见黛千寻后通通瓦解，重新做一个人，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可对赤司而言，却是恍若新生的体验。
贪恋地抚摩着恋人的手背，上面有处细长的疤痕，从手腕一直牵扯到小臂。像是勾勒动脉的走向，可见最初伤势凶险。
他是赤司的容器，那赤司之于他呢？难道是碗中的米？
奇怪的念头让黛千寻忍不住笑出声来，就算是米那也是上等好米，源源不断，相当于长期饭票——也算是符合赤司这个金主的特性。
不由自主地扯动嘴角，黛千寻沉默地背过身去。他们原本就是这样简单而烂俗的关系，又不可免俗地产生这样的感情。自己觉得好像天下独一份的特别，可在常人看来，编成小说和电视剧都嫌不够离奇。
当初还正儿八经教训小孩，自己不也照样在错误的道路上一路前进。
去京都不过一天半，回来的时候就感觉像是散了架。也许是因为舟车劳顿，心里却知道十有八九是因为赤司做得实在太狠。
西冈打电话来，说银行账户上莫名多了一大笔钱。黛千寻知道是谁暗中做的好事，于是解释说是劳务费，费了半天口舌，才劝对方收下。西冈虽然爱财，但为人处世没得说，做个一般的朋友，对双方而言都算是互惠互利。
黛千寻想着，下回再去京都，怎么也得请人家吃顿饭。光是金钱赠与，实在过于粗暴和直白。
刚结束通话，山下的工作电话见缝插针地塞进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工作邮件还没看？”
“前些天出门了……”一边说着一边点开，“铃木志雄的专访？”
“是，”那边像是还在敲字，“定在下周。传记书系第一批卖得不错，第二批里，铃木的要重点推出。”
黛千寻搞不清他们如何选出所谓的重点，只觉得脑子嗡的一片金花炸响，山下还在说些什么，也都只听了个大概。
“为什么是我？”黛千寻问。
“原本是想让铃木薰写。”山下倒是坦诚，“后来觉得还是由她来负责赤司先生的更合适。更何况……”顿了顿，“铃木先生指名要你。”
“指名？”黛千寻更是摸不着头脑。
“是啊，你和铃木薰关系是不是还不错？她推荐的。”山下说，“行了，好好查查资料，准备有质量的问题。这次是给杂志的专访，写得好，后面的文稿就都由你来。时间不等人，我还要去催青柳——”
还是一如既往地雷厉风行。
慢慢地回转过来。别的不提，铃木薰会推荐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仅仅是几面之交，根本不会有为他举荐的情谊。
暂且不谈他和铃木志雄之间是否存在私人恩怨。单是一出道就能拿下这样重量级的任务，新签约的作者里，除了铃木薰和他，再也找不出第三个来。
说到底，黛千寻闷笑一声，还是拜所谓的后台所赐。
——如果铃木小姐本人没有这样的意愿，黛千寻脑子转得飞快，那也就只有赤司。看透了赤司与铃木之间的利益交换模式，黛千寻靠在扶手转椅的后背上，赤司这一步，不知会把他推往何处去。
心里琢磨着背后的弯弯绕绕，脚抵着地面发力，转椅旋转几圈，思绪也渐渐明了。铃木的专访是首要工作，拿下传记的撰写工作，他尚有机会从长计议。
情场失意，那么在别处总要捞回点东西。赤司很懂得安抚人心的技巧，至少他现在的注意力也差不多被转移了过去。
铃木志雄，黛千寻抱着胳膊看着窗外又继续想。这个无论如何与他少年时期的不幸脱不了干系的人，千兜百转，最后还是不得不与他碰面。
一向背运的他，这回抽中的，不知是不是上上签。
青柳自己是拖延症晚期，回回把责编急得跳脚，而他自己却还有心情操心黛千寻工作事宜。
“怎么样？一个小小的专访难不倒你吧？”
“山下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黛千寻一边翻着资料，“你之前是不是也写过专访？问题大纲的撰写，还有采访的技巧，能否稍微指点指点？”
青柳就等着他这句话。黛千寻的求教彻底满足了他的小自恋，只是这好为人师的德行不好全盘暴露，还装模作样打了几回太极，最后才和人约定下午喝茶，顺便聊聊采访的二三事宜。
青柳虽说在新人奖一举夺魁，但在推出第二部作品之前，也做了不少类似的工作。一来二去，不仅结识了不少社会名流，就连眼界与笔力都拔高了不是一点两点。不少人都以为写作只需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埋头苦写，这恰恰是最大的误区。见过山川湖海人世百态，写出来的才不至于胡编乱造，才不会在有眼力的读者面前贻笑大方。
道理都懂，做起来却难。办完离职手续，彻底成了所谓自由职业者，也几乎一并斩断了黛千寻和外人直接接触的途径。除了一会儿要见的青柳，特蕾莎又成了与他几乎相看两相厌的主要人物，赤司给罗宾放了一周的假——他小儿子结婚，就算不放，人家的心也早就跑到了四国老家。
和特蕾莎打了个招呼，准备出去走走，刚好在外面解决午饭。顺便观察下人群，也是个不错的消遣。
学生时代养成了离群索居的性格，但观察人类依然是件有趣的事。机械的、麻木的、有时候又富于感情变化的，反正是很奇怪的东西。
排队的人更有意思。搭乘自动扶梯的——他看过这样的描述；在甜品店门口排队的……A中附近的那家甜品店生意一如既往地火爆，还真是要以为这些成天排队的女孩子是不是老板花钱雇来的托儿。不然嚷嚷着减肥和疯狂吃甜品的，又好像是同一批人。
想起上次西冈在甜品店附近拦下他，买的那袋甜甜圈看上去很诱人……在街上转了半天，还没吃午饭于是毅然决然加入排队大军。
好像这样的店铺少有单独行动的男性光临——被世俗陈见洗脑的男人们，即便想一饱口福，也需要拖上女伴给自己打掩护。可惜黛千寻没这样的能耐，只好一边饱受着克制的探寻的目光的洗礼，一边想着一会儿该多买一点，不然这番忍辱负重真是太亏。
“黛……先生？”不巧还遇到熟人。黛千寻抬起眼，眼前的女人化着淡妆，穿着朴素，看着眼熟。好在在气氛变得尴尬之前，终于想起了对方的名字：“留美子！”
“你还记得我啊。”留美子淡淡地笑道，“你也喜欢这家？还以为你不爱吃甜品。”
“看着热闹，就过来了。”转眼轮到黛千寻，“要不一块儿吃点？”
后面的队伍排得看不见尽头，以前想来，也因为排队时间太长而干脆作罢。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留美子犹豫了一下：“那就托你的福了。”
人在甜度和热量面前总是很难坚守自己的底线。黛千寻看着摆满桌子的食物，尴尬地笑笑：“一不留神就点多了……”
“听说你现在改行了？”女孩低垂着眼看着食物，“还以为你会一直做下去……”
“哪能一直做下去。”黛千寻看着杯子里的茶水，“有些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
说到底，有什么算是自己的？他一直想摆脱赤司的影响，兜兜转转，结果却好像只在一个地方转个不停。
“你最近怎么样？”短暂的沉默后，黛千寻问，“好久没你的消息……”
“相了几次亲，准备回京都老家订婚。”语气平淡，“时间定在四月底，你有时间吗？要是有，我给你发请帖。”
“说不定有。”黛千寻戳下一块蛋糕，送入口里，“恭喜你。”
和熟人谈起往事，其实也不过是三个月前，可一旦分别，没有刻意联系，见面的机会便少之又少。聊了几句办公室八卦，看着女孩怅然若失的神情，黛千寻忍不住劝慰：“有机会，还是可以继续工作的。”
“我是不是很失败？”女孩一愣，继而笑道，“说实话，上次你跟我说的那番话，让我很受打击……或许职场根本就不适合我。”
“你还年轻，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我有时说话不好听，你别太介意。”黛千寻把没动过的蛋糕往她面前推，“你学历高、漂亮又热情，做人事也许比编辑更适合。”想了想，从兜里掏出西冈的名片，“还记得西冈吗？他现在在京都分公司负责人事，现在还在招人……你要是感兴趣，不妨和他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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