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养
28.
不知道是这地界太小,好吃的点也就那么一两家,还是那些人口味总是相似,打车到了青柳发来的定位地点,黛千寻才反应过来,这是之前赤司带他吃的那家“本格”。
开业也有小一段时间,生意还是那么红火。一进门就是满眼的宾客,还好青柳这个大闲人提早占座,不然就得跟着门外的那群人一起,等到猴年马月去。
“来过?”青柳开了一瓶香槟,看了看对方明显一脸不愿付钱的表情,“酒钱不用你出。”对方表情才稍稍宽慰。
“赤司那么小气?”青柳笑他,“不是我爱打听……他给你的零花钱应该不少吧?”
是不少。可每一笔开销他都知道,更别提大型转账。买包纸巾对方都心知肚明,这种感觉,比被偷窥还要难受。
“我又不是靠爸爸养的小孩。”黛千寻认真,“青柳,我现在是在用我的血汗钱请你吃饭。”
“那AA吧,不然我良心上过不去。”青柳喝了一口香槟,享受地闭上眼,“我最喜欢这家的酒。”
服务员进来上菜,黛千寻等人走了,隔着菜问:“你不是说有事要告诉我?”
青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噢!对。既然上菜了,那我们就先吃饭吧……”
黛千寻按住对方的刀叉:“先说吧。”
“怎么这么心急?”青柳不满地咂咂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又来。青柳虽然长相老成,但也不过大他五岁。也是过了三十岁才出道——这年头,似乎很流行这类大器晚成的选手。
“那就先吃饭。”今天吃的是西餐,他皱皱眉,看了青柳一眼,还是用他习惯的方式吃起来。
逗黛千寻这样的人实在没意思,吊胃口都不配合。青柳自己倒先憋不住了:“是新人奖的事。”
“嗯?”黛千寻看了他一眼,“又要给我起什么笔名了?”
“不是……”青柳摇头,“这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怎么?”
青柳看着他:“获奖者,已经被内定了。”
黛千寻低头,有些粗鲁地切下一块肋排。他和刀叉有仇,练上几百年也学不了优雅的范儿:“所以,告诉我这么个坏消息,你还想让我请客?”
青柳失笑:“不想知道是谁?”
对方反问:“知道了有什么用?”
青柳放下刀叉:“铃木清河知道吗?”
黛千寻笑了:“谁不知道他?怎么,人不可貌相啊,他会写文章?”
“不是他……”青柳摇头,“是他的妹妹,铃木薰。”
“那他们家可算是有希望了。”
卖的关子不奏效,青柳一颗焦灼的老心无处安放:“老弟,你能不能有点在意的样子?”
“我很在意啊。”黛千寻说,“所以呢?你建议我去找赤司?”
青柳一时语塞,黛千寻放着大笔的零花不用,在这件事上让他去吹枕边风,想也是不可能。
“那可是他的未婚妻啊。”他轻描淡写地,将切成小块的牛排送入口中。
青柳的惊异更是加深了一层:“什……什么?”
“你听到了。”黛千寻冲前来上菜的侍者善意地点头,“所以……就这样吧。”
“其实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青柳轻轻叹了口气,“有十个入围名额,按照惯例,都会和公司签约,并给足曝光机会。后续你只要能拿出足够好的作品,发展得不会比获奖者差。”
“我知道。”黛千寻点点头,“对了……我是不是没有说过,我答应你的目的?”
“嗯?”青柳有些诧异,“是……好像没有?难道不是想有个立足的机会?”
是啊,立足的机会。不靠杀伐,不靠施舍,在这个社会立足的机会。
“是,但也不全是。”黛千寻难得对外人露出了笑容,“青柳,我时常想,我的人生,大概也就这样了。”
在这个几乎已经定了型,看不见别的可能与希望的人生里,如果还能通过文字,看见与表达一些东西。
就像他过去十余年,在无数个黑夜里记录下那些无人倾听的心声,如果他的孤独有人倾听……
“写作是个很寂寞,但是又很美的东西。”青柳放下酒杯,“当你没有嘲笑我的孤独的时候,我就知道你适合走这条路。”
“我只是刚好比较熟悉这种感觉。”黛千寻笑着举起酒杯,“再帮我想个笔名吧,林檎就算了。”
青柳是个隐性酒鬼,平时不见他多么嗜酒,可一旦有了好酒,喝的便远比吃的要多。酒量也好,等一瓶香槟见底,人还没有半点醉意。
偏偏还是开着车过来。酒量再怎么好那也是喝了酒,黛千寻只好充当一回司机,把人送回家。
“今天看到礼物了吗?”赤司问。
“看到了。”黛千寻歪着头讲电话,从包里拿出东西,“我倒是要问问你,双人游?你打算让我跟谁去?”
“你还敢跟谁去?”赤司在电话那边笑,“不过最近没什么时间,大约要再过几个月……”
幸运的是,和铃木家的关系日趋稳定,第一批资金也划拨到位,濒临烂尾的金湾项目又能勉强启动,也不枉他年前年后不断奔走,到现在终于可以稍稍松一口气。
铃木薰开出的条件不难办,要拿个奖出道对他而言是举手之劳。评委会的老头子们倒是发来抗议,不过这些也可暂且不提。
“等到夏天吗?”黛千寻靠在床边,话里带着笑意,“我可记得你全年无休,开空头支票怎么这么顺手?”
“夏天的时候我会抽出时间,你要有时间,想想去哪里?”
黛千寻对旅行并无兴趣,可也还是打开电脑页面上的地图。他们从遥远东方的一座岛屿出发,目的地并不重要,箭头西指,想象他们挣脱世俗,就这么飞过白天与黑夜。
“等你真的有时间再说。”黛千寻关掉电脑页面,“今晚不来?”
“我会迟一点,你先睡。”
这个周末,黛千寻又去了一次墓园。看守老头儿已经不再把他当做怪人,这个时节来墓园的人不多,黛千寻带了花束,表情又看上去悲哀,于是被当成孝子,受到莫名的亲切的优待。
黛千寻把买多了的水果送给老人,对方高兴地洗了两个橙子,切好请他一起吃,又觉得不够,端来两杯茶水:“今天怪冷的……”
“是啊。”黛千寻点点头,连着好几天都没出太阳,一天到晚阴惨惨的寒气逼人,就连出门走动都提不起什么兴致,更别提这本来就没什么生人气息的墓地。
买的橙子挺新鲜,老人又用温水过了一遍才把水果端过来:“年纪大了,吃不了太冷的。”
黛千寻对这种小事丝毫不介意:“您也常这样跟人聊天?”
“怎么会。”老头儿摇摇脑袋,“来这儿的人不多……噢,小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亲戚?表哥或者表弟?”
黛千寻一怔:“怎么了?”
“前几天有人专门跟我打听你,”老头儿摇着头发花白的脑袋,“问有没有姓黛的,来看父母的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老头儿在这三十多年,谁葬在这里,谁又迁走了,再清楚不过。不过这老头儿脾气怪,戒备心强,要是不合他眼缘,也轻易撬不开他的口。
“那您怎么说的?”
“嗨,还能怎么说?”老头儿摇头,“幸好之前的登记本用完了,我给拿了新的。我看那人也不像是你的家人……怎么说呢,你们长得又不像。”
“那人什么样?”黛千寻手里揉着剩下的橙皮,“和我年纪差不多吗?”
“比你要小一些吧。娃娃脸,客气得很,就是烦人,抓着我东问西问……我问他是不是来看望什么人吧,他又说不是来扫墓……”老头儿嚼着果子,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现在的年轻人,个顶个地奇怪。”
黛千寻记得自己可没有这样的旧识。偏还这样暗地里打听他,更觉得奇怪。桌上的茶水渐渐放凉,他起身告辞。
“我不认识这样的人,下回要是再有人问起,您就说不知道。”说着又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塞进老人手里,“下回来再给您带点水果,现在正是草莓上市的季节吧?”
“哎不用不用。”老人把烟推了回去,“你留着自己抽,我这还有。你要是不嫌弃,有空过来陪我说说话就成。”
他天资愚钝,想象不出谁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来打探他的消息。出墓园时他留了个心眼儿,不靠什么,就凭前十余年胡混而来的直觉。
“谁?”他猛地扭头,对方躲避不及,拔腿便跑,哪里是黛千寻的对手,在百米开外就被按住。
娃娃脸的警察喘着粗气:“你那么用力干嘛?!”
“谁叫你鬼鬼祟祟。”黛千寻松了手,上下打量。樱井这小子也是,没什么做便衣的天分,又是墨镜又是口罩,就差把“我是便衣”四个大字贴在头上招摇过市。青峰要是见他这幅打扮,没准会气死。
“跟我做什么?”黛千寻等对方缓了气息,“你们老大抠得要死,半点消息不愿透给我。怎么样,你们现在可抓到人了?”
黛千寻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小警察就气:“我告诉你,你可别小瞧我们警察,我们老大说了,他可是要成为……”话说一半才想起队长千叮咛万嘱咐的保密原则,于是及时悬崖勒马,住了口。
“你们老大说什么了?”黛千寻循循善诱,这孩子看上去傻,但还不至于傻得彻底。
“没什么。”樱井气呼呼,想了想,又从衣兜里掏出皮夹子,摸出几张钞票拍在黛千寻手上,“上回借你的,还给你。”
不是吧,辛辛苦苦来跟踪,结果就为还个钱?黛千寻失笑:“小朋友,我叫你还了吗?”又坚持不懈地把钱塞了回去,“上回说了请客,你要是觉得不爽,那就请我吃个晚饭吧。”
樱井见过不少犯人,二进宫三进宫的都有,各式各样的恶意也渐渐习以为常。但黛千寻这样的,还算是稀有品种。
他身上并不天然带着敌意,好像把他挪到什么位置都可以。就连暴脾气的老大都能和他维持着不错的关系,要不然也不会专门让樱井来关注他的动向,如有可能,暗中保护。
——虽然这家伙的武力值远在自己之上。
黛千寻停了下来,伸手指了指前面:“一份汉堡一份薯条,外加一杯可乐。你请客你去点。”
“那你呢?”被使唤的小警察万分不爽。
“我占座啊。”黛千寻理所当然地拍了拍他的肩。
一切显得如此正常,让樱井无力反驳。
等排了一半的队才想起哪里不对劲,猛地回头看,黛千寻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冲他挥手:“薯条要刚炸好的——”
樱井恨恨地拉上衣领:他这副样子,可别被别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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